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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金花说,玉宝带玉卿四尼、去阁楼白相。玉宝说,好。上了阁楼,玉宝趴在楼梯扶手偷听。大伯说,信呢。薛金花说,啥信。大伯冷笑说,跟我装糊涂,是吧。薛金花没响。
大伯说,我在司令部,和三弟见了面,三弟说,台湾的二哥,一年前寄来封信,让我保管。薛金花说,信里没讲啥,就问问家里情况。大伯说,把信拿出来,我看看。薛金花犹豫。大伯不高兴说,司令部彻查三弟,三弟任教的大学,传达室有人揭发,讲收到过台湾来信。海外关系、里通外国,潜伏特务,样样要判重刑。所有人侪在寻这封信,必须给我保管。
薛金花说,我收着一样,我不会讲出去。大伯说,我不信薛金花,三弟,是我亲阿弟,我会得害伊嘛。现在啥情况,还神知吾知。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薛金花说,也是我丈夫呀。大伯板脸说,半路夫妻两条心。哪能,三弟的话,也不听是吧,打啥坏主意。
薛金花又生气,又心慌意乱,没办法,起身到卧室,蹲到墙角,撬开一块砖,拿出封信,走出去,递给大伯。玉凤端了一海碗阳春面、两只煎鸡蛋来。大伯说,再拿只小碗来,玉凤拿来小碗,大伯挟几筷子面条,一只鸡蛋说,四尼吃。四尼开心接过。大伯狼吞吐咽。待碗里见底、面汤吃精光,擦擦嘴,穿起衬衫,把信折叠,塞进裤兜说,我走了。薛金花不放心说,阿哥,信收收好。
礼拜五,薛金花做了番茄鸡蛋面条,玉宝端着钢盅锅,去光明中学送饭,走到门口,全是穿黄军装、佩红袖章的学生。听到背后有人喊,玉宝,玉宝。玉宝回头,大伯在招手,走过去说,大伯伯,哪能来啦。大伯微笑说,想不想让那阿爸回家。玉宝说,当然想。大伯拿出一封信说,把这交给司令部李部长,那阿爸会放出来。玉宝接过说,不是讲,不能交出去嘛。大伯说,我和李部长谈好了,抗拒从严,坦白从宽,只要把信交上去,那阿爸宽大处理,一家团聚,以后太平过日节。玉宝说,真的。大伯说,我会得骗人嘛。玉宝说,好。
玉宝走回门口,被三五个学生拦住说,来做啥,玉宝说,我来给阿爸送饭。学生说,叫啥名字。玉宝说,林玉宝。学生嗤笑说,果然黑五类子女,名字也是小资产阶级情调。玉宝没响,闷头往里走,走到五四班教室,门口站着个人,身材高大,面孔瘦削,目露精光,手里拿本红宝书,玉宝走近,那人说,信呢。玉宝说,是李部长。那人说,是。玉宝莫名害怕,慢吞吞从裤袋里掏出信,那人不耐烦抢过去。玉宝说,我阿爸能回家了嘛。那人一笑说,等着。转身大步走了。
玉宝走进室内,阿爸带着高帽,胸前挂块牌子,满脸疲态,坐在地板休息,笑笑说,乖囡来啦。玉宝揭开锅盖,递上筷子,看阿爸吃饭。想想说,我把信交给李部长了。阿爸说,啥信。玉宝说,二伯伯寄来的信。大伯伯讲,只要交给李部长,阿爸就可以回家了。
第85章 释然
大伯说,现在翻老账,有啥意思。薛金花说,哪能没意思,我觉着大有意思。我要让二哥晓得,这个人,口口声声讲,绝对不会、害自家的亲兄弟,却做出这种、丧尽天良的事体。
二伯说,阿哥,真的嘛。大伯含混说,信不是我送的。薛金花说,还有脸讲,事体发生后,骗我,讲信是玉宝,从大伯屋里偷出来的,为了立功进司令部。阿嫂信誓旦旦作证,有半字假话,天打五雷轰,最近雷蛮多的,当心出门被劈。大伯母说,唉哟,不好咒我呀。没人吭声。
薛金花说,一直到运动结束,我寻到姓李的,才真相大白。李畜牲承认,阿哥为从牛棚出去,答应将信骗过来,再让玉宝上交,讲起来,是女儿揭发亲爸,和伊没关系,这是啥,当婊子还竖牌坊。大伯说,也不晓啥人是婊子。志强说,有种再讲一遍。大伯说,做啥,动全武行啊。志强说,没错,不信试试看。大伯母说,好哩,少讲两句。
薛金花说,二哥啊,我深刻明白了,亲人坏起来,比外人坏千倍、万倍。玉宝眼泪水,一滴滴落进酒杯里。志强递来纸巾。志强娘听的稀里糊涂。二哥愤怒说,阿哥,哪能解释。大伯说,我也是迫不得已。我身体不好,经不起折腾,再不出去,就死在里面,瞧我这条腿,一到梅雨天,酸痛难捺,恨不得锯掉,就是当时落下的病根。薛金花说,阿弥陀佛,老天有眼。
大伯说,我死不要紧,老婆和四个小囡哪能办。老话也讲了,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。薛金花说,玉宝阿爸去逝后,这位阿哥,恨人不死,拿着房契,跑上门收房子,撵我们滚蛋,四尼膀胱癌在医院,快要咽气了。薛金花泪涟涟说,我走投无路,只好卖掉四尼的眼角膜,给阿哥房钱。我这辈子,最对不起四尼,没给留个全尸,我心里明白,我死后要下地狱。
二哥一拍桌说,阿哥,太过份了。大伯脸红说,我承认,我自私好吧。讲千道万,还不是一个字,穷。我要有钞票,会得来收房子嘛。薛金花说,不是穷的问题,比阿哥穷的人多哩,照样有情有义,没见过这样斩尽杀绝的,就是坏,坏心坏肺坏肚肠。
一桌子菜,没人动筷。大伯说,我是有错,但这错,是时代造成的。薛金花挟起只鸭头,丢到其碗里。大伯一怔说,做啥。薛金花说,吃呀,死鸭子嘴硬。二伯说,阿哥先走吧。大伯说,饭还没吃。二伯说,这顿饭,我难以下咽,阿哥还吃的下去。大伯没响,其它人不吭声,大伯只好站起说,阿弟,我明天再来看侬,走,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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